本报记者实地探访阿富汗文物保护研修班:“敦煌经验”助力阿文物保护

【环球时报赴敦煌特派记者 高颖】编者的话:今年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中国支持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具体行动之一是为伙伴国提供人员培训。由中国商务部主办、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承办的阿富汗考古与文物保护高级人才研修班,正是实现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具体举措。《环球时报》记者近日全程参与该研修班在敦煌研究院的学习,亲身感受中国对阿富汗考古和文物保护工作方面提供的有益助力和双方开展的合作交流。

“你知道火星吗?阿富汗和中国在文物保护领域的差距,就像地球到火星的距离。”阿富汗考古测量员侯赛因·阿里·海达里在敦煌研究院文物数字化研究所听完讲座,发出这样的感慨。这种说法当然有些夸张,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作为共建“一带一路”国家,阿富汗和中国在文物保护方面存在相当大的差距,处于中国石窟保护和古遗址保护“高地”的“敦煌经验”,值得阿富汗借鉴,中国也正在用实际行动助力阿富汗文物保护。

为何排除万难也要赴华学习

海达里是阿富汗考古与文物保护高级人才研修班的一员。11月,来自阿富汗文化和信息部的24名学员在中国进行了为期21天的学习交流,敦煌研究院是此行的重要一站。研修班成员中,既有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馆长、考古修复、考古调查等官员,也有考古学家、考古测量师、文档专家、考古摄影师等专业技术人员。

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国际交流部副主任苗宾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这个考古与文物保护高级人才研修班是以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年为重要契机,由阿富汗方面主动提出的申请,研修班学员本应10月就来华,但因10月初阿富汗西北部发生强烈地震,一些学员短暂失联,后来艰难联系上后才得以成行。

阿富汗考古与文物保护高级人才研修班成员还未出发就遇意外波折,却仍坚持来华,就为了向中国学习文物保护?同样令人疑惑的是,提到阿富汗文化遗迹,人们大多都会想到巴米扬大佛,但在2001年3月大佛被炸毁之后,阿富汗文物保护还能够正常进行吗?

阿富汗的文化底蕴毋庸置疑。它位于东西方文明的交汇地带,有着“中亚的十字路口”之称。在与敦煌研究院学者进行座谈时,阿富汗文化和信息部保护与修复处处长泽克里亚·奥里亚哈伊尔说,因为有着5000多年历史,阿富汗如今留存很多文物,可以分为前伊斯兰和后伊斯兰两个时期,前者留下的不可移动文物遗址大多位于古丝绸之路沿线。

目前,阿富汗有两处世界文化遗产,分别是查姆回教寺院尖塔和考古遗址,以及巴米扬山谷的文化景观和考古遗迹。两处遗址均面临严重威胁,已被列入濒危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参观莫高窟时,阿富汗文化和信息部考古处处长苏丹·马苏德·穆拉迪频繁询问洞窟地砖到底是什么时候铺设的,是莫高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前还是之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洞窟地砖的铺设有无看法,等等。

据奥里亚哈伊尔介绍,阿富汗目前已经完成了2300多处文化遗产的记录工作,以及超过350处不可移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修复工作,“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还在不间断进行”。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馆长西卜加图拉·阿比德提到,“有传言说,阿富汗这个国家不重视文化遗产保护,可以在阿富汗走私文物,这是谣言”。

一些迹象表明,如今的阿富汗临时政府对文化遗迹似乎有了新的态度。他们不仅意识到文化遗迹对阿富汗和世界的意义,也在不断请求国际社会给予支持。阿富汗信息和文化部副部长阿提古拉·阿齐兹在今年1月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会谈时直接表达了求助的意愿。阿比德在敦煌研究院举行的座谈会上也明确表示,“阿富汗将继续进行文化交流和文化保护事业”。

上海外国语大学世界艺术史研究所研究员邵学成长期从事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国家的考古美术研究,曾多次前往巴米扬山谷。邵学成说,如今巴米扬石窟文物本体大体保持正常,文物保护方面的基础工作也在正常开展,这些大多依赖于过去20多年国际学者的技术援助。

巴米扬石窟已于2022年5月正式对全世界开放,一切旅游设施均正常,与其他国家的景区无异。巴米扬石窟开放区域为东大佛和周边石窟,以及附近的高鲁高拉古城,游客购买门票即可参观。然而,实事求是地说,巴米扬石窟仍亟需抢救性保护。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监测中心主任王小伟2018年曾去过巴米扬山谷,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当时看到有人住在石窟里,里面有烧火做饭的痕迹,有些石窟成了牛圈,有些还被用作仓库,“这就有点像敦煌研究院成立(1944年)以前莫高窟的情况”。

来中国学什么

正是因为巴米扬山谷和莫高窟在文物修复和保护方面存在一定的共性,阿富汗考古与文物保护高级人才研修班将在华学习的重头戏放在了敦煌。

中国和阿富汗都是文明古国,两国人文交流在古丝绸之路时代便十分密切。早在公元前138年,汉代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的时候,就曾在今天的阿富汗境内留下中国人的足迹。敦煌研究院的学者们很用心,他们在莫高窟第61窟“阿富汗僧人来山西五台山朝拜”中,找到一名阿富汗人的形象,并特意展示给到访的阿富汗学员。敦煌研究院院长苏伯民在座谈会上还提到,近些年研究院加大了对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研究,阿富汗是其中一个重要地区,研究院的学者也曾到阿富汗以及其他中亚地区进行过学术考察。

敦煌与阿富汗的渊源不止于此。敦煌壁画制作材料中,有一种非常漂亮的蓝色,是用青金石绘制出来的。“迄今为止,青金石基本都来自阿富汗”,王小伟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他赴阿富汗考察时,还买了一小块青金石。他还发现,阿富汗和甘肃的地形地貌有相似之处。

穆拉迪表示,阿富汗和中国在文物保护上从100多年前开始就有共同点。他说,中国1921年正式开始自己的文物保护事业之前,曾遭到西方列强的掠夺与破坏。这样的情况同样发生在阿富汗。19世纪,很多西方国家人士因为各种目的来到阿富汗,破坏并掠夺阿富汗的文物古迹。同在1921年,阿富汗对国内文物开始进行有意识的保护。

阿富汗学员对来自中国的支持的期盼溢于言表。在敦煌研究院多位学者进行学术分享后,他们踊跃提问:“对于石窟保护,莫高窟采用的材料是否具有独创性,还是可以根据当地环境进行调整”“阿富汗有一些壁画也褪色、变色了,在这方面可以给我们什么建议”“阿富汗文物修复也需要这样的技术,我们如何才能获得”“面对地震和其他自然灾害,文物保护可以采取什么预防性措施”等。

在研修课程最后一个环节的座谈会上,阿比德直接提出了两点具体建议:一是希望中阿可以在政府层面签署一个关于文化交流合作的谅解备忘录;二是阿富汗国内缺少相关文物修复技术和专家,希望可以邀请中国专家到阿富汗开展相关工作。而此次研修期间,阿富汗方面已经与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敦煌研究院达成三方长期合作的意向。

阿富汗文物保护难在哪

然而,阿富汗文物修复与保护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面临很多现实问题。一是设备匮乏。阿比德说:“通过在敦煌研究院的学习,我们看到自己的很多不足,特别是在设备上是非常欠缺的。”阿富汗商品主要依靠进口,涉及文物修复和保护的工程设施、技术设备基本都需要从国外购进,但由于国际封锁,仪器设备很难实现更新换代。二是人才短缺。阿富汗全国文物和古代遗址数量庞大,但专业技术和监测人员较少。三是文博知识传播难度大。阿富汗国内印刷工业和出版业底子薄,考古报告、书籍等文化出版物很少,不利于文博知识的传播。

同时,阿富汗文物修复与保护面临的问题重心也在不断变化。邵学成说,2021年面临的主要问题是由于政局变动,文化遗产领域相关人才流失严重;2022年面临的问题是由于国际封锁,青年人才缺乏遗产教育培训;2023年,地震等自然灾害的破坏成了主要问题。

阿富汗文物保护之难,还由于存在文物保护这一具体行动之外的因素,比如到阿富汗支持文物保护的专家的人身安全。据记者查询,中国领事服务网将阿富汗的旅游风险等级列为“橙色(高风险)”,明确提到“阿富汗安全形势复杂严峻,各类安全事件时有发生”。阿富汗文化和信息部保护与修复处处长泽克里亚·奥里亚哈伊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主动表示:“阿富汗全国都是非常安全的。”从公开数据看,阿富汗的安全形势确实比2021年8月之前有了一定改善,但一国平安“供给”的可见、可触、可感,非一日一年之功。(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者张谦提供的翻译支持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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